界面新闻记者 |
12月18日上午，海南自贸港正式宣布全岛封关，全岛货物进出开始按自贸港规则管理，此前一些无法在国内完成的跨境业务，首次具备了制度上的可行性。
封关当天，这一制度变化在一单“两头在外”的医疗器械保税维修业务上得到具体呈现。一批价值4.9万美元的内窥镜零部件及附件在海口美兰机场完成清关，由货运代理直接运往岛内的保税维修场地。
中午时分，货物抵达海口高新区医疗器械园，随后送入厂房。箱体被拆开，编号逐一核对，零部件被送上检测台，工程人员开始对内窥镜关键部件进行检测和初步维修。整个流程从入境到进场衔接紧密。
这批保税维修货物来自开立生物医疗科技，是封关当天首批入境的货物之一。开立生物医疗（海口）总经理李晓曦告诉界面新闻，在封关之前，公司医疗器械回国内维修并不是“算不算得过账”的问题，而是根本进不来。设备一旦销往海外，便只能依赖海外维修体系完成服务。
从海外维修到海南承接
所谓“两头在外”保税维修，是指将境外来源的待维修货物以保税方式运入境内，通常是在海关特殊监管区域或自贸试验区内完成检测、维修或再制造后，再复运至境外或者境内区外使用。
这一模式并非新政，源于我国对高端设备跨境售后服务的制度探索，但长期以清单试点和个案审批为主。
海南自贸港的特殊之处在于，在既有政策基础上进一步扩大适用范围。目前在全国范围内，海南拥有覆盖面最广的“两头在外”保税维修目录。其中首次将内窥镜等医疗器械纳入允许范围，并同步覆盖发动机、彩电、摩托车等多个品类。
封关之后，这一扩容开始进入实际运行阶段。制度变化，具体落在了一张维修台上。
从供应链的位置来看，维修很少被视为“增长引擎”。它既不直接拉动销量，也不带动显性的规模扩张，却与技术能力积累，甚至反向作用于产品研发与迭代息息相关。特别是在高端医疗器械领域，维修并非边缘环节。
开立生物医疗（海口）是深圳开立生物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（下称“开立生物医疗”）在海南设立的业务主体。作为国内超声与内窥镜领域的重要企业，其自主研发的超声诊断设备及内窥镜等产品，已销往全球170多个国家和地区。
在之前，一旦设备在海外出现故障，企业只能在当地完成维修，或者在当地设立维修场地，这本身就意味着不小的成本投入。
但问题并不止于成本。开立生物医疗最成熟的维修能力、工程团队和服务条件都集中在总部——深圳，相关设备和核心零部件也无法直接寄回总部进行维修。“最好的维修条件在深圳，但东西进不来。”李晓曦告诉界面新闻。
封关之后，医疗器械设备的核心零部件可以在海南完成检测和维修，再出口返还海外使用。李晓曦告诉界面新闻，在海南开展保税维修后，企业的维修周期有望从原来的10—15天缩短至7—10天，综合成本预计下降20%—30%。
更深层的变化发生在技术和研发环节。开立生物医疗每年将约20%的营业额用于研发。此前，设备在海外发生故障后，相关零部件很难运回国内，总部只能依赖海外维修记录和远程信息了解情况，缺乏对故障原因的直接分析条件。
随着海南保税维修业务落地，研发人员得以参与具体故障的判断过程，并将维修中发现的问题反馈到后续产品改进中，海外维修与国内研发之间的衔接因此更加直接。
在李晓曦看来，海南更重要的角色，并不只是承接单一订单，而是作为公司全球业务体系中的一个“兜底节点”。随着海外业务持续扩展，这一后端服务能力也有助于反向支撑前端销售的推进，“这是一个相互促进的过程”。
为什么是海南
谈及为何将保税维修业务落地海南，开立生物医疗给出的答案，更接近一次带着风险评估的企业决策。
“要说没有风险，这是不太可能。”李晓曦表示，当时存在多重不确定性，包括相关产品品类能否获批、业务是否具备持续开展条件等。
最终吸引开立生物医疗落地海南的，是自贸港政策上的执行力度。李晓曦回忆，相关目录范围的明确和扩展，使企业判断，这一业务并非停留在概念层面，而是具备现实落地的可能。
“在货到之前，心里还是悬着的。”他说。封关当天，当首批货物完成清关、真正进入保税维修场地时，李晓曦心理的不确定性才被实质性地消解。
而在流程跑通之前，企业已经对不同落地选项进行了多轮比较。
在将维修业务落地地点与香港、新加坡进行比较时，李晓曦认为，海南的优势主要体现在成本结构上。无论是人力、场地，还是整体运营成本和税制安排，海南明显低于香港和新加坡，这对于需要长期、稳定运行的维修业务而言，是基础条件。
其次是技术和人才的可延展性。医疗设备维修对工程经验和技术积累要求较高，初期往往需要由总部成熟团队直接参与。相比之下，海南在本地技术团队培养、长期技术沉淀上的空间，大于香港和新加坡。
最后，是对产业环境的判断。无论是园区建设、产业集群，还是上下游配套的逐步形成，海南自贸港在医疗器械业务的发展潜力，超过香港和新加坡。
在此基础上，李晓曦还提到，海南封关后实现的“零关税”和低税率政策有助于企业国际业务拓展。开立生物医疗已在海外开设20多家子公司，形成稳定的国际业务网络。相比之下，海南更适合承担服务和交流功能，免签政策提升了与海外客户往来的便利性。叠加税收优势，未来不排除将部分高端人才引入海南，以优化成本结构并提升整体竞争力。
从这一角度看，海南正在走一条不同于香港、新加坡等成熟自贸港的路径。中国城市专家网研究院院长宋丁向界面新闻表示，海南采取的是“境内关外”的运行方式，仅对货物流动实施封关管理，而人员流动并不封闭，这使其在制度设计上与新加坡、迪拜和香港存在本质差异。
在他看来，海南并非高度城市化、体量有限的港口城市，而是一整座岛屿型区域，其封关后的运行逻辑，很难简单套用既有自贸港的成熟模式，未来仍需在实践中不断探索。
同时，宋丁还提到，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本身面临的难度不小。相比粤港澳大湾区或长三角等经济基础雄厚、市场化程度较高、对外规则衔接更为成熟的区域，海南在产业基础、市场化水平以及制度建设等方面仍存在明显短板。正因如此，在较短时间内赋予其最高级别的外贸政策，相关制度效应的释放需要一个过程。但从长期看，海南自由贸易港的发展仍值得期待。
封关带来的影响仍需时间验证
需要指出的是，封关后带来的变化并不局限于医疗器械维修这单一业务。从更大范围看，医疗器械的“两头在外”保税维修业务，只是海南自贸港在贸易管理层面进一步开放的一个具体落点。
海南封关后，多项制度同步落地，包括“零关税”适用范围扩大、加工增值政策优化等，覆盖原材料进口、设备引进和部分中间环节。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，封关当天，已有企业开始实际受益，不少企业集中安排出货。
从产业链角度看，海南封关的影响并非体现在终端消费或单一环节，还向生产、物流等上下游传导。
同时，在产业发展潜力之外，封关变化传递到居民层面，仍有时间差。一位在海南生活多年的本地居民也向界面新闻表示，十多年前他还在上学时，海南就提出建设“国际旅游岛”，后续还陆续出台多项政策。
在他的体感中，过去几轮发展周期中，外来资金的涌入一定程度上推高了海南房价和物价，但与之对应的就业机会、居民收入提升，却没能同步获得，“福利感受不到。”他坦言，多次被寄予厚望的发展规划因各种因素未能达到预期，也让不少本地居民逐渐失去信心，对新的政策持观望态度。
另一位在海口工作的本地居民告诉界面新闻，眼下真正能感受到政策影响的，主要还是一些开公司、办厂的企业，普通居民的体感并不明显。
在他看来，封关能否转化为稳定的就业和收入改善，仍取决于产业是否真正落地，“发展需要时间”。
总体来看，这单“两头在外”医疗器械保税维修的意义，并不在于一笔订单跑通，而在于一个长期外置的产业链重要环节，开始回流国内。
封关后的海南，正在承接包括保税维修、高端食品加工的重点产业，以提升海南在全球贸易中的竞争力，而相关影响将沿着制造、物流和服务体系向外扩散。不过，这种变化首先体现在企业和产业端，对普通居民而言，岗位、收入和体感改善仍存在明显滞后。此外，海南封关究竟能否转化为可持续的产业红利，则还需要时间来验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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